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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7:25:15

圣水有毒

我卧底邪教三年,终于爬到了“圣师”的贴身侍者位置。 他每日沐浴的圣泉,被我掺入了剧毒。 就在他沉入泉水的瞬间,警报响了。 地窖里,我被他用枪指着额头:“你以为毒泉能杀我?” “三年来每个新人的底细,我都亲自查验。” “只有你——档案干净得像伪造的。” 他笑着扣动扳机:“感谢你带来的亚砷酸盐,三万信徒很快会见证我‘神愈中毒’的奇迹。”

暴雨如注,狠狠砸在青黑色的殿宇飞檐上,又汇成浑浊的水流,从古老的瓦当兽首口中倾泻而下,如同这片沉重大地无声的泪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反复捶打后散出的腥气,冰冷刺骨,钻入骨髓。我伏在殿前冰冷的石阶下,身体紧贴着湿滑的地面,粗粝的石头棱角透过单薄的麻布衣服,硌得生疼。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一路流进后背,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圣坛有光。”我对着藏在衣领褶皱深处、只有米粒大小的通讯器,声音压得极低,被哗哗的雨声彻底吞没。

耳中传来短促的电流杂音,随即是一个同样克制的声音:“‘青鸟’,确认目标动向?”

“目标已进入圣泉殿。水汽蒸腾,目视受限。”我稍稍抬起眼皮,视线穿过密集的雨帘和殿前守卫模糊的身影。殿门紧闭,但门缝下方,几缕带着湿暖气息的白色雾气顽强地钻了出来,又迅速被冰冷的雨水打散。殿内隐约传来水波轻轻晃荡的细微声响,规律而低沉。

“维持监视。保持静默。重复,保持静默。”指挥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收到。”我切断了通讯,将脸更深地埋进手臂和冰冷石阶构成的狭小空间里,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暖意。雨点砸在背上,每一滴都像冰锥。殿门两侧,两名守卫如同石雕,穿着深灰色的粗布袍子,雨水顺着他们斗笠的边缘淌下,形成细密的水帘。他们的手稳稳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武器。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包括我所在的这片匍匐区。

时间在雨水的冲刷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终于,沉重的殿门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向内拉开一道缝隙。更浓郁、带着奇异草药芬芳的白色水汽如同活物般汹涌而出,瞬间扑向殿外的冷雨。

一个身影出现在水汽氤氲的门槛内。圣师陈玄生。

他裹着一件宽大的、质地柔软的白色长袍,袍子的边缘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而神秘的纹路,水汽蒸腾,让他看起来有些朦胧。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的面容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柔和,甚至有些苍白,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非人的宁静和疲惫。仿佛刚才浸泡的不是泉水,而是某种耗费巨大心神的神圣仪式。

他赤着脚,缓缓踏出殿门,踩在湿漉漉的石阶上。两名守卫立刻躬身,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圣师。”他们的声音低沉而恭敬。

陈玄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似乎随意地掠过阶下匍匐的信徒们。那目光扫过我时,我感觉到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迅速将头埋得更低,额头抵在冰冷的石头上,呼吸屏住,只留下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双穿着白色袍子、踏在湿滑石阶上的赤足。

那双脚在我面前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我全部的神经都像拉满的弓弦一样紧绷着,根本无法察觉。他的脚趾圆润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踩在积水的石阶上,没有一丝犹豫或畏缩。然后,那赤足抬起,平稳地向上迈去,消失在通往更高处寝殿的石阶拐角。

只有那混合着草药和泉水气息的味道,还残留在冰冷的雨水中。

直到那白色的衣角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我绷紧的脊背才敢松懈一丝。一股寒意,比这秋雨更冷、更尖锐,顺着尾椎骨悄然爬升,盘踞在心底。那瞬间的停顿……是错觉?还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晨曦艰难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吝啬地将几缕苍白的金光涂抹在庞大的玄真教总坛之上。昨夜的暴雨洗去了尘埃,却洗不掉这片建筑群散发出的那股深沉的、令人不安的阴郁。巨大的殿堂沉默矗立,黑色的瓦片如同层层叠叠的鳞片,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广场上,身着统一灰布袍的信徒们早已聚集,密密麻麻,如同蚁群。他们面朝圣泉殿的方向,头颅低垂,双手合十置于胸前,姿态虔诚得近乎僵硬。

“圣师慈悲,引我迷途!” “玄真妙法,涤我尘垢!” “圣泉甘露,赐我永生!”

低沉、单调、汇聚成洪流的颂念声浪在巨大的广场上空盘旋、碰撞,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回响。这声音里没有欢愉,只有一种被长期规训后的麻木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虚空的孤注一掷。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每一个人,也笼罩着我。

我穿着和其他高阶侍者一样的月白色细麻长袍,袖口和领缘同样绣着暗金色的玄真教徽纹——一只抽象的眼睛图案,瞳孔处是一个扭曲的螺旋。这身衣服让我能站在离圣泉殿更近的回廊下,暂时脱离广场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但这身代表“恩宠”的衣袍,此刻却像一层裹尸布,紧紧束缚着我,让我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压抑。

我的位置,就在圣泉殿侧门内一步之遥。目光所及,是殿内一角。巨大的青铜兽首香炉中,几缕青烟笔直地升起,散发出浓烈到有些发腻的异香。殿内深处,光线幽暗,只有最中央那方被称为“神启之泉”的水池,在特意引入的天光照射下,反射出令人心头发颤的粼粼波光。那水光,是一种诡异的、近乎液态黄金般的澄澈金黄,美得妖异。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旧衣的老妇人,被两名同样穿着灰袍的年轻信徒搀扶着,几乎是拖行着挪到了泉水池边。她枯瘦如柴,脸色蜡黄,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痛苦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冀。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圣师……慈悲……”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游丝。

陈玄生就站在池边,背对着殿门的方向。他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深青色法袍,袍上用银线绣满了复杂的星图与符文。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如同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他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抬了一下手,宽大的袍袖如流云般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一名侍者立刻躬身,用一柄长长的、造型古朴的玉勺,从金黄的泉水中舀起一勺。那泉水在玉勺中微微荡漾,色泽更加浓郁纯粹,仿佛流动的熔金。侍者小心翼翼地将玉勺递到老妇人嘴边。

老妇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她不顾一切地张开嘴,贪婪地吞咽着那金色的液体,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几滴泉水顺着她枯瘦的下巴滑落,滴在她破旧的衣襟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广场上震耳欲聋的颂念声似乎也遥远模糊起来。所有的目光,殿内的,殿外回廊下的,都聚焦在那个老妇人身上。搀扶着她的年轻信徒屏住了呼吸。

几息之后,奇迹发生了。

老妇人脸上那层死灰般的蜡黄,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抹去,一种近乎病态的、不自然的红晕飞快地在她松弛的皮肤下蔓延开来。她原本佝偻得像虾米一样的脊背,竟然一点点地、令人难以置信地挺直了!浑浊的眼睛里,痛苦被一种茫然、继而狂喜的光芒取代。她猛地挣脱了搀扶她的信徒,自己站直了身体,枯瘦的双手颤抖着举向空中。

“暖……好暖和!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她的声音不再嘶哑,变得异常洪亮,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圣水!是圣水!圣师显灵了!玄真至尊显灵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殿内石地上,朝着陈玄生的背影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搀扶她的两个年轻信徒也激动地跟着跪下,泪流满面,口中不住地称颂。

回廊下,广场上,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呼喊!

“圣师无量!” “圣水神迹!” “玄真至尊,普度众生!”

声浪排山倒海,冲击着殿堂古老的梁柱,也冲击着我的耳膜和心脏。我站在回廊的阴影里,月白色的袍子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那金色的泉水……那诡异而迅速的“治愈”……这绝不是神迹。这是赤裸裸的、精心设计的骗局!是毒药!是能瞬间刺激生命潜能、燃烧最后精血的剧毒!那老妇人眼中回光返照般的红光,那亢奋到不正常的洪亮声音……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她燃烧的是自己仅剩无几的生命烛火!这所谓的“神迹”,是用命换来的短暂幻象!

我移开视线,望向殿内深处那个深青色的背影。陈玄生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身后信徒的狂热跪拜与濒死者的“痊愈”狂喜,都不过是拂过山岗的微风。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侍立的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柔和,听不清内容。

那个亲信恭敬地点头,目光却极其锐利地扫视着殿内殿外每一个侍者和信徒的脸,如同鹰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那目光冰冷,带着审视,最后似乎在我所在的回廊方向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一股寒意,比昨夜石阶上的雨水更甚,瞬间攫住了我。

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度警惕和伪装的温顺中滑过。我像一颗被精心打磨的棋子,被陈玄生看似随意地拨弄着位置。有时被安排在圣泉殿整理他那些浩如烟海、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墨汁混合气息的古籍,指尖拂过那些记载着玄奥符文和古老秘闻的脆弱书页;有时被指派到配药房,在弥漫着浓烈草药辛香的昏暗房间里,按照他亲笔写下的、字迹清雅却内容晦涩的方子,用铜秤小心翼翼地称量各种晒干的根茎、虫蜕和矿石粉末。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靠近,都像在万丈深渊边缘行走。他的目光看似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对得力侍者的赞许,但那平静的眼底深处,我总觉得潜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能轻易映照出任何一丝伪装的裂痕。

这天午后,阳光难得地穿透了总坛上空常年不散的阴云,将几缕带着暖意的光束投进圣泉殿深处。陈玄生坐在靠窗的一张宽大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捧着一卷颜色发黄的古籍。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智者。

我垂手侍立在不远处,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探针,无声地扫过他身后那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书架由深沉的乌木制成,散发着幽冷的光泽,上面分门别类地码放着无数书籍卷轴。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书架最上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几本硬壳精装的厚书挤在一起,书脊上印着烫金的、与现代环境格格不入的书名。

《矿物毒理学》、《稀有金属化合物》、《古代生物碱提取与应用》……这些书名如同冰冷的针,刺入我的眼帘。它们与周围那些玄之又玄的《玄真秘录》、《云篆天书》摆放在一起,显得如此突兀而诡异。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着激动和敬畏的脚步声。两名灰袍信徒几乎是架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进来。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穿着一条褪色的蓝布裙子,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裤管空荡荡的,显然完全失去了行走能力。

“圣师慈悲!”架着她的一个中年男信徒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跪下,“求您救救小女!她……她三年前从树上摔下来,就再也没能站起来!看过多少郎中都……”

女孩被放在殿中央一块洁净的蒲团上。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抖。她紧紧咬着下唇,手指用力地绞着衣角,指节泛白。

陈玄生放下了手中的古籍,缓缓起身。深青色的法袍随着他的动作如水般流动。他没有看那跪地哀求的父亲,目光平静地落在女孩身上,带着一种悲悯众生的温和。

“莫怕。”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抚平了殿内紧绷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的奇异力量。

他走到女孩面前,缓缓蹲下。阳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他并没有触碰女孩的腿,只是将那只手悬停在女孩膝盖上方寸许的位置,掌心向下。

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悬停的手和女孩苍白的面容上。

陈玄生微微阖上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默诵着什么。他悬停的手掌开始极其轻微地移动,从左膝上方缓缓移到右膝上方,再缓缓移回。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仿佛在牵引着某种看不见的能量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只有他低不可闻的默诵声,以及女孩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张的呼吸声。她绞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突然,陈玄生一直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那一瞬间,他的眼底似乎掠过一道极其锐利、几乎非人的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悬停的手掌猛地向下一按!

“啊!”女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剧烈地一震!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女孩那两条瘦弱、瘫痪了整整三年的腿,竟然像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肌肉在皮肤下滚动、跳动,仿佛有无数小蛇在皮下游走!她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动……动了!我的腿……有感觉了!”女孩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痛苦交织的颤音。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那两条疯狂抽搐的腿,泪水汹涌而出。

陈玄生缓缓收回手,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微微喘息了一下,才重新站直身体,恢复了那种悲悯而超然的姿态。他看向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女孩父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温和有力:“玄真之力已为她疏通淤塞,接续断脉。稍后取些圣水回去,每日饮用,辅以药浴,旬月之内,当可行走如初。”

那父亲早已涕泪横流,只知道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我站在阴影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我的眼睛死死盯住女孩那两条还在微微抽搐的腿,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在她皮肤上烧出洞来。就在刚才那剧烈的抽搐中,在女孩膝盖后方,裤腿被动作掀起的瞬间,我捕捉到了!

一丝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反光。像是某种极其纤细的金属丝线,在皮肉之下被牵动时,偶然折射了窗外投入的阳光!那光点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无法确定。

催眠?还是……某种植入皮下的精密金属丝线?用电流或者巧妙的牵引力制造出肌肉抽搐的假象?那本《神经电刺激与肌肉响应》……它就在书架顶层,和那些毒理学著作放在一起!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这个“圣师”,他不仅用毒药制造“神迹”,他甚至用这种匪夷所思的、近乎残忍的手段,在活人身上制造“神迹”!

他根本不是在治病!他是在用人命和痛苦,精心编织一张名为信仰的、沾满血腥的巨网!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刹那,陈玄生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越过了狂喜跪拜的信徒,越过了激动抽泣的女孩,毫无征兆地、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古井水。然而,就是这平静的一瞥,却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所有伪装、所有秘密,都在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中被瞬间洞穿!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我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僵硬。

他看到了什么?他一定看到了!看到了我眼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惊骇和……杀意?

陈玄生只是极淡地、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随即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殿内信徒的狂喜呼喊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但我却感觉坠入了无底的冰窟。那平静的一瞥,比任何狰狞的威胁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

机会,终于在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黄昏降临。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总坛上空,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前特有的、混合着泥土和金属的腥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胶水。圣泉殿内外,服侍的侍者比平日少了许多。一些被派去准备明日的大型祈福法会,另一些则被陈玄生以“需静心参悟”为由,遣退了。

偌大的殿堂显得异常空旷和幽深。青铜兽首香炉里,最后一缕青烟也无力地散尽了,只剩下冰冷的铜兽张着空洞的大口。唯有那方神启之泉,在殿内特意留出的天窗投下的、最后一点惨淡天光中,兀自闪烁着那片令人心悸的、液态黄金般的粼粼波光。泉水深处,似乎有更浓郁的、沉淀的金色在缓慢涌动。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指尖冰冷,甚至有些麻木。袖中,那个小小的、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金属扁盒,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我的皮肤。里面,是经过无数次提纯、研磨得比面粉还要细腻的亚砷酸盐粉末。只需0.3克,就能让一个健壮的成年人在极度的痛苦中缓慢死去。而我袖中的份量,足以毒死一整个村庄。

陈玄生背对着我,站在泉池边。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凝视着天窗外那片压抑的天空,又像是在感受着泉水中氤氲升腾的、带着奇异草药芬芳的湿润水汽。姿态放松,毫无防备。

就是现在!

我的动作快得没有一丝犹豫,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科动物在接近猎物,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殿内石砖的缝隙处,最大限度地消弭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借着殿内巨大的石柱阴影作为掩护,迅速而无声地靠近泉池。距离在飞快缩短——五步,三步……

袖中的金属小盒滑入掌心,冰凉坚硬。拇指的指甲迅速而用力地划过蜡封的边缘。

就在我距离泉池边缘仅一步之遥,手臂蓄力,准备将那致命的粉末无声无息地倾泻入那片诱人而致命的金色之中的刹那——

“呜————!!!”

一声凄厉、尖锐、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恶鬼的嚎叫,猛地从圣泉殿深处炸响!那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巨大,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穿透力,瞬间撕碎了殿内所有的宁静!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在警报声炸响的瞬间,如同被冻结的冰河,瞬间停止了奔流。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思维更快——手臂猛地一僵,那已经蓄满力量、准备挥洒的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装着致命粉末的小盒子被我死死攥在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的窒息感。

暴露了?!

怎么可能?!

陈玄生一直背对着我的身影,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动了。

那不是受惊的闪避,而是早有预料的从容转身。他的动作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月白的袍袖在转身时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双眼睛,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凝固在惊骇与绝望边缘的脸,映照出我那只悬停在半空、紧握凶器的手臂。

警报声还在疯狂地嘶鸣,尖锐的音波在空旷的殿堂里反复冲撞,像无数把冰锥扎进我的耳膜和神经。

没有时间了!任何解释都是徒劳!任何犹豫都是死亡!

就在陈玄生转身、目光锁定我的千分之一秒,求生的本能和任务失败的巨大屈辱感像两股电流同时击中了我!那悬停在半空的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弹簧推动,猛地改变了方向!不再是倾洒,而是孤注一掷的投掷!手腕用尽全身力气一抖,那小小的金属盒子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我所有的希望和绝望,狠狠砸向泉池中央那片最浓郁的金色水域!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在刺耳的警报背景音下显得如此微弱。

盒子瞬间被那金黄的泉水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成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现的火花,瞬间点燃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巨大的狂喜和随之而来的、更巨大的恐惧让我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猛地拧身,双腿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猎豹,朝着最近的侧门方向——那里是我唯一熟悉的、可能逃脱的路径——发足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警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炸开!

三步!两步!侧门那沉重的木框就在眼前!

就在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门框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侧门旁边,一堵原本光滑平整的石墙,毫无征兆地、如同变戏法般向内翻转!一道幽深、向下延伸的石阶入口,如同怪兽骤然张开的巨口,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里面涌出的冰冷、带着霉腐气息的气流,瞬间扑打在我汗湿的脸上。

巨大的惯性让我根本来不及收住脚步,身体完全失控,直直地朝着那黑暗的入口栽了进去!

“呃啊!”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后背和手臂就狠狠撞在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石阶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眼前金星乱冒,骨头仿佛都要散架。我狼狈不堪地向下翻滚了几级,才勉强用手肘撑住身体,停了下来。

上方,那扇翻转的石墙发出沉重的“轰隆”声,正在缓缓闭合!最后一线来自圣泉殿的光明,如同被斩断的绳索,迅速收窄、消失。当最后一声沉闷的撞击响起时,整个世界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

警报声被彻底隔绝在外,死寂瞬间降临。只剩下我自己粗重、急促、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在这狭小、冰冷、充满霉味的地窖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垂死的野兽在洞穴中挣扎。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疯狂的心跳和撞击带来的剧痛在提醒我还活着。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手臂和后背的疼痛让我吸了口冷气。

嗒…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从石阶上方传来。每一步都敲打在死寂的地窖石阶上,也如同重锤般敲打在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一点微弱的光芒,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在石阶上方亮起。不是明亮的灯火,而是一盏小巧的、散发着幽冷蓝光的提灯。那光芒只能照亮很小一片范围,在黑暗中如同鬼火。

光芒的边缘,首先出现的是垂落的、月白色的袍角。接着,是握着提灯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最后,光芒向上移动,映亮了陈玄生那张在幽蓝光线中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唯有那双眼睛,在冷光的映衬下,深得如同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他就停在石阶上方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幽蓝的光芒只能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却将他手中那件东西照得分外清晰——一把枪身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短管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深渊之眼,稳稳地、精确地指向我跌坐在冰冷石阶上的头颅。

冰冷的枪口,带着金属特有的死亡气息,牢牢抵在我的眉心。那一点坚硬的触感,像一颗烧红的钢钉,狠狠钉进了我的头骨。幽蓝的提灯光芒在陈玄生脸上跳跃,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切割得更加冰冷。地窖里霉腐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三年。”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近乎闲谈的平缓,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回荡,“我用了整整三年,才把你从那些愚昧的、渴求‘神恩’的羔羊里挑出来,放到这个位置。贴身侍者,离圣泉最近的地方。”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形成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雕琢的杰作。

“你以为,我每日浸泡的,是什么?”他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视线缓缓扫过我额头上被枪口压出的凹痕,最后定格在我因剧痛和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瞳孔深处,“是能洗涤罪孽、赐予永生的‘神启之泉’?”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像冰片刮过玻璃,“还是……你刚刚慷慨投下的,那盒亚砷酸盐的溶液?”

我的血液在“亚砷酸盐”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彻底冻结!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下毒,他甚至知道那是什么毒!伪装的面具在他面前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苍白而绝望的底色。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你很奇怪?”陈玄生仿佛看透了我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枪口纹丝不动,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奇怪我怎么没被毒死?还是奇怪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顿了顿,那幽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点点剖析着我的恐惧。

“玄真教,就是我的王国。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滴泉水,都浸润着我的意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每一个被允许靠近核心的人,他们的来历、他们的过往、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欲望……都如同掌纹般清晰刻在我的识海。” 提灯幽蓝的光芒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动,如同两点鬼火。

“只有你,林风。”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狠狠割过我的耳膜,“你的档案,干净得像用最纯净的天河水洗过。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流落江湖,一心向道……呵。” 那声轻哼充满了极致的讽刺,“越是完美无瑕,越是欲盖弥彰。伪造得……太用力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刺穿了我最后一丝侥幸。他果然知道!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三年的卧底,这三年的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在他眼中,恐怕只是一场被默许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巨大的屈辱感和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恐惧,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呃啊——!”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我喉咙深处挤出!压在身下的手臂猛地发力,身体不顾一切地向上弹起!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探向腰间暗藏的匕首!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砰!

枪声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炸响!震耳欲聋!巨大的声浪在石壁间反复冲撞,几乎要撕裂耳膜!

不是来自陈玄生手中的枪!

子弹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擦过!灼热的气流烫得皮肤生疼!几缕被气浪切断的发丝飘落下来。我向上扑击的动作被这近在咫尺的枪声硬生生打断,身体僵在半途。

枪口冒着一缕极淡的青烟。陈玄生握枪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刚才那一枪,他打的是我头顶上方的石壁!碎石屑簌簌落下,砸在我的头上、肩上。

“别动。”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灰尘。枪口重新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压回我的眉心,比之前更重,更冷。“你的愤怒,毫无意义。”

他微微俯身,那张在幽蓝光影中如同鬼魅般的脸凑近了些,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到我的脸上。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魔低语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

“知道吗?我该感谢你。由衷地感谢。”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诡异的笑,“你带来的那份‘礼物’,那份纯度极高的亚砷酸盐……正是我一直在等待的‘神迹’催化剂。”

“催化剂?”我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没错。”陈玄生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非人的光芒,“三天后,是‘玄真至尊’降世显圣的大典。三万最虔诚的信徒,将齐聚圣坛之下,饮下……真正的圣水。”他刻意加重了“真正”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冲上天灵盖!一个恐怖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念头,如同地狱伸出的魔爪,攫住了我!

“你……你要……”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要……”陈玄生接过了我的话,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字字诛心,“让三万双眼睛,亲眼见证他们的‘圣师’,如何在饮下被‘邪魔’玷污的圣水后,承受无边痛苦,却最终在玄真至尊无上伟力的护佑下……神愈如初!万毒不侵!”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在幽蓝的光线下扭曲而妖异:“唯有极致的剧毒,才能衬托出神迹的无上荣光!唯有共同的‘中毒’与我的‘神愈’,才能将这数万颗摇摆的心,彻底熔铸成……永不背叛的信仰之铁!”

“疯子!你这个疯子!”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让我浑身战栗,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那是三万条人命!是剧毒!他们会死!会死得很惨!”

“死?”陈玄生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悲悯得令人作呕,“他们饮下的,只会是稀释了无数倍的‘圣水’。痛苦,会有。呕吐,抽搐,生不如死的折磨……都会有。这正是神迹不可或缺的铺垫!而最终,当我‘神愈’的光辉降临,当他们从地狱边缘被‘至尊伟力’拉回……他们所感受到的,将是超越生死、直达灵魂的……极乐皈依!”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三万信徒在痛苦与狂喜交织的顶点,向他顶礼膜拜的壮观景象。

“至于你,林风……”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惨白的脸上,枪口稳稳地压着我的眉心,冰冷坚硬,“你将是这伟大神迹的……揭幕者。用你的命,和你的‘罪孽’,点燃这信仰的圣火。”

幽蓝的提灯光芒在陈玄生脸上跳跃,将他眼中那片近乎狂热的笃定映照得如同燃烧的鬼火。枪口冰冷的触感仿佛已经融入了我的颅骨,带来一种濒死的麻木。但在他吐出那个疯狂计划的瞬间,一种更冰冷、更尖锐的东西刺穿了我的恐惧。

“神愈?”我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从牙缝里挤出来,死死钉在他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上,“用这泉水里的砷毒?”

陈玄生脸上的笑容,那掌控一切、悲悯众生的完美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他眼底深处那片非人的笃定光芒,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地扰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深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那千分之一秒的凝滞,已经足够!

“你……”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慢了极其微不可察的一拍。

“那些书!”我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仿佛要将这三年压抑的观察和怀疑全部倾泻出来,化作最后反击的利刃,“《矿物毒理学》!《稀有金属化合物》!它们就摆在你的书架上!和你的《玄真秘录》放在一起!还有那个女孩!她腿里闪过的金属丝!你根本不是什么圣师!你是个玩弄毒药和骗术的魔鬼!”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霉腐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提灯幽蓝的光焰微微摇曳,在陈玄生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他握着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我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那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交锋。

那目光里没有惊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能将人灵魂吸入的幽暗。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审视一件突然展现出意外价值的物品。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终于从他喉咙里逸出。那笑声里没有丝毫被揭穿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赞赏的意味?

“观察力……不错。”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这死寂的地窖里,“可惜,还是太迟了。”

他的枪口依旧稳稳地抵着我的眉心,纹丝不动。另一只提着幽蓝提灯的手,却随意地向旁边一指。

顺着那微弱的蓝光,我的目光猛地聚焦在角落阴影里!

那里,静静地矗立着几个巨大的、深色的陶瓮。瓮口用厚厚的油布和泥浆密封得严严实实。在陶瓮旁边,赫然堆放着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金属扁盒!那盒子的大小、形状……与我袖中投毒的那个,完全一样!

“你带来的‘礼物’,纯度很高,我很满意。”陈玄生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但你以为,我陈玄生……会将自己的‘神迹’,寄托于一个卧底警察的‘慷慨’之上?”

他微微歪头,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目光扫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金属盒:“那些,才是我为三万信徒准备的……真正的‘圣餐’。”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原来……原来我费尽心机、赌上性命投下的那一盒毒药,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插曲!一个可以被利用、但绝非必要的添头!他早已备好了足以毒杀三万人的剧毒!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

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愤怒都显得苍白无力。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荒谬感。

陈玄生欣赏着我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的熄灭。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彻底掌控的、残忍的满足感。

“好了,林警官。”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平静,如同法官宣读最终的判决,“你的价值,到此为止了。该落幕了。”

他抵着我眉心的枪口,那冰冷的金属圆圈,似乎微微向后移动了极其微小的一丝距离——那是扣动扳机前,手指施加压力、扳机簧片开始收紧的征兆。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成针尖!全身的神经在死亡降临的前兆中绷紧到了极限!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的本能!

几乎在枪口后移的同一瞬间,我的身体如同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向侧面扑倒!不是后退,而是向着陈玄生下盘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撞去!同时,一直藏在身侧、紧握匕首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他的腰腹!

砰!!

枪声再次撕裂了地窖的死寂!

巨大的轰鸣在狭小的石壁间疯狂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碎石簌簌落下!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硝烟和血腥味的气流,擦着我的左耳廓呼啸而过!灼热的刺痛感瞬间传来,火辣辣一片!但我冲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噗嗤!

匕首刺入皮肉的沉闷声响,在枪声的余音中显得格外清晰。

成功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撞在我的肩头!如同被狂奔的野牛顶中!剧痛瞬间炸开!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砰!

后背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剧烈的咳嗽带着血腥味涌上喉咙。

我挣扎着抬头,视线因剧痛和撞击而模糊晃动。幽蓝的提灯光芒下,陈玄生依旧站在原地,月白的袍服下摆,靠近腰腹的位置,赫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但……没有血!只有一点极其细微的、类似皮革内衬的破损痕迹露了出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手中的枪,枪口正冒着一缕青烟,稳稳地指向我。刚才那一枪,是警告。而我拼尽全力的搏命一击,仅仅划破了他特制的护身内甲!

他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拂过袍服被划破的地方,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然后,那只手稳稳地、再次抬起了枪口,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凝视,精准地锁定了我的额头。

“勇气可嘉,可惜……”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徒劳。”

地窖里只剩下我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他手中枪口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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